冰冷的家

我是鄧淑儀,認識我的人都叫我做「阿蛋」。我在屯門一個公共屋邨中長大,小時候與父母和弟妹一家五口同住。表面上,我成長於一個健全的家庭,但實際上我和父母的關係卻十分疏離。爸爸是酒樓點心師傅,工作時間晨昏顛倒,因此平日很少時間和我們相處。媽媽就忙着做好每天的家務。故此,一家人雖然住在同一屋簷下,卻很少溝通,各忙各的。

小時候,我很討厭留在家裏,因為這個「家」沒給我一點家的感覺,加上地方狹小,呆在家中不知可以做甚麼,所以我放學後就時常往外跑,找別人聊天解悶,因而結交了一群損友,並邂逅了比我大三歲的李漢文(阿文)。

與我住同一幢大廈的阿文,一開始就非常喜歡我。我也很喜歡阿文,因為他身上有一種強烈的英雄氣概, 令我非常崇拜他。當時對愛情充滿憧憬的我,很快便成了阿文的女朋友。當時我也認定阿文是我的終身伴侶,我很希望一生一世跟在他背後。

離家出走

升上中學後,我開始無心向學,念完中學二年級便輟學了。那時候,我和阿文經常三五成群地四處遊蕩,在公園、商場、街市天台一帶流連。漸漸地,我經常夜歸,又或留在朋友家過夜,惹來父母的諸多責備、謾罵;於是我乾脆搬出去與阿文同居,避開嘮叨的他們。

正當我沈醉在吃喝玩樂的生活之時,自己竟然成了「失蹤少女」也懵然不知。直到有一天警察來到阿文家,親手把我逮住,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媽媽因為多日不見我的蹤影而報警,令我往後兩年的日子要在女童院度過。

「平日對我就漠不關心,一關心起來便找警察來抓我!」每想到此,我內心就湧起了一股不可遏抑的怒氣。那時,我心裏真是恨透了媽媽!

沾染毒癮

從女童院出來之後,我不但沒有改好,反而變本加厲,跟隨阿文及一群損友一起吸毒,並再次離家出走。

那時候,我常常跟着阿文,他吸食甚麼毒品,我便跟着吸食。初時,我和阿文只是服食迷幻藥和吸食大麻,到後來我們改為吸食俗稱「白粉」的海洛英,最後更發展到「打白粉針」(即在靜脈注射海洛英)。

未婚懷孕

十六歲那年,有一段時間,當我吸食白粉的時候,經常作悶、作嘔和吐血絲。經醫生診斷,才發現自己已懷孕四個多月。我頓時不知所措,曾想過找黑市醫生做墮胎手術,卻因為沒有錢而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時阿文又因吸毒、藏毒被捕,使我更加徬徨無助。孤立無援的我惟有回家去,懇求爸媽讓我留在家裏待產,可是他們不允。後來,經朋友介紹下,我輾轉入住一個專門協助未婚媽媽的志願機構──母親的抉擇,終誕下女兒琪琪。

再蹈毒海

懷孕期間,我繼續吸食毒品,但每次吸食時都嘔吐不斷,只好被迫暫停吸毒。女兒的出現,令我一度成功戒除毒癮,無奈「心癮」難除。生下女兒之後,我又依然故我。

那時阿文仍在獄中,我孤伶伶一個人面對未來,感到好迷失,毒品就成為我逃避現實的「必需品」。我將女兒交給婆婆照顧後,就找回損友,再次墮落於毒海之中,且毒癮愈來愈深!

日復一日不斷的打白粉針,導致我的血管收縮,我已找不到可以注射的靜脈血管了。和無數癮君子一樣,有好幾次我突然失去知覺,暈倒街頭。我知道這樣下去,自己只會走上一條路,那就是痛苦地離開這個世界。然而,我卻怎樣也戒不掉毒癮。

無家可歸

阿文屢次因販毒、藏毒被關進監獄。一向與婆婆關係惡劣的我不願留在阿文的家,故每當阿文入獄,我都變成無主孤魂般要在友人家借宿,或是露宿街頭。

我也很想回到父母家暫住,但那時我的家人已經不再理會我了。記得有次我回家叩門,站在門外的我明明聽見門內有人聲,知道家裏是有人的,但我的家人卻裝作沒人在家,不讓我回家。

不斷沈淪

吸毒者需要大量金錢來購買毒品。我這個沒有學歷、沒有工作經驗、完全沒有收入的女子,根本無法負擔吸毒的昂貴開支。

當時為了滿足毒癮,我試過向朋友借錢,更不惜回家偷錢,又或販運毒品,甚至淪落到在卡拉OK當伴唱、在夜總會當舞小姐,騙取客人的金錢。後來因為毒癮纏身,就連伴唱和舞小姐的工作也沒辦法幹下去了。身不由己之下,我惟有跑到供給我毒品的毒販那裏去,以出賣自己的身體來換取免費毒品。

那時我還不到二十歲,就已經覺得自己很蒼老,身心都非常疲乏,整個人彷彿完全失去了信心及感覺,只剩下一個沒有靈魂的軀殼!

回轉路上

我十四歲首次接觸毒品,十六歲時便跟隨阿文,開始在街頭流連的「帶粉」及「賣粉」生涯。直至十九歲那年,有一次在街上「賣粉」時,我因身上藏有毒品而被捕。最後,經感化官的轉介,我被判入一間專收容女性吸毒者的戒毒機構──巴拿巴愛心服務團南丫島女性之家(簡稱「巴拿巴」),接受為期一年的福音戒毒療程。

當時,我只抱着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態。我做夢也想不到,這次進戒毒所的經歷卻成為我人生的轉捩點。

愛在人間

記得我第一天來到「巴拿巴」時,感覺就像是去到另一個世界。踏進門口的那一刻,我已感受到被重視和被接納:一位「姊妹」竟熱心地幫我拿行李,而其餘所有人就一起唱歌歡迎我。

這是我有生以來首次感受到被人歡迎的滋味。當時我感到很震撼,那種感覺至今還存留在我的心坎裏。因為那時我和家人、朋友的關係都極差。我認為沒有人會喜歡像我這樣的一個「人」,連我自己也不喜歡自己呢!我簡直連垃圾都不如,但現在竟然會有人歡迎我?

來到「巴拿巴」後,我發現那裏每個人看來都很快樂,她們唱起歌來又很有感情。當時我心想:為何她們會這麼快樂?為何她們不認識我,也對我這麼熱情?大家也是進來戒毒的,但她們竟然可以有這樣的表現。原來,人與人之間是可以如此親近的。

生命天使

福音戒毒是一種「不靠藥物,不靠己力,只靠耶穌」的戒毒方法。

在「巴拿巴」接受福音戒毒的首個星期,我感到很辛苦。然而,那裏的同工和「姊妹」們都待我很好。每當我毒癮發作時,她們不單為我清理嘔吐物,不辭勞苦地幫我按摩和搥骨,還跪着迫切地為我代禱,日夜陪伴照顧我,大大減輕了我的痛苦。我覺得這班稱為基督徒的人很特別。她們的愛心、關懷和無微不至的照料,令最初抱着「過客」心態的我很快便適應了那裏的生活。

迷途知返

「巴拿巴」面向大海,環境清幽,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那裏的女戒毒者要自己做家務,亦要參與種菜的勞動工作,目的是要讓我們體會用勞力換取收穫的喜悅,知道自己仍然有用,從而協助我們建立人生目標。那裏的同工也會安排「過來人」現身說法,分享其心路歷程,藉此鼓勵我們。

戒毒村中規律而嚴謹的生活,使我有空間去反省自己過往所做的一切,重建正確的價值觀。日子久了,我麻木的心靈逐漸覺醒。有一次安靜獨處時,我回憶過去,悔恨自己誤入歧途,感到前路茫茫。那刻我如夢初醒,反問自己:為何會被毒品拖垮,變得人不似人?

在戒毒村的日子裏,我很掛念家人。但那時我與母親的關係疏離,丈夫、女兒又不在身邊,我頓覺家不成家。最令我難過的,是那時已三歲的女兒在電話中只叫了一聲「媽媽」便走開。此外,在戒毒期間遇上學生來探訪,看見他們都精神煥發,頓時令我產生了「自己也可健康地生活」的信念,並為自己定下目標──早日戒掉毒癮,與家人團聚!

決志信主

在「巴拿巴」裏「服役」的女戒毒者,除獲得輔導、教育、日常生活技能訓練外,還要每天讀經、祈禱、敬拜、聽道。透過導師、「姊妹」們,我開始認識耶穌基督,重新認識生命。我覺悟到,原來過去我一直活在罪中,被毒品和罪惡捆綁,內心充滿痛苦;惟有耶穌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愛,才能釋放我心靈的枷鎖。

有一次,戒毒村裏有位女同工跟我閒聊。交談間,她突然說了一句發人深省的話:「人的盡頭,就是上帝的起頭。」我聽到這句話時,深深感受到上帝對我的召喚,便隨即在這同工的帶領下做了決志禱告。

我在南丫島女性之家完成半年的療程後,便轉到「巴拿巴」設立的馬鞍山中途宿舍,接受為期半年的職業培訓。之後,我重投社會,在一家理髮店工作,假日時便陪伴女兒。那理髮店的老闆是一個很熱心的基督徒,在他的引領下,我開始投入教會生活,結識了許多弟兄姊妹。

禱告蒙允

我剛從「巴拿巴」出來時,經常有些舊朋友來找我,引誘我一起去吸毒,但我已下定決心,不走回頭路。正當我立志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之際,阿文就剛好從戒毒所出來。起初,我以為靠着自己的力量可以改變他;誰知,阿文出獄後不久又故態復萌,重新吸毒,終在一九九七年五月摔了重重的一交。

那一次,阿文躲在一間茶餐廳的廁所內打白粉針,因注射的白粉濃度太高,他暈倒昏迷,被發現時已全身發紫。當時我心慌意亂,不知如何是好,但我知道只要向上帝求援,祂必定會帶領我們渡過難關。於是我在醫院裏迫切地禱告,呼求神救活阿文,並許下承諾:如果我們一家三口能在一起,我願意到處為主宣揚福音。

上帝應允了我的哀求!阿文經搶救後終於甦醒過來,但由於他暈倒時腦部曾經一度缺氧,導致他突然失去視力及下半身變成癱瘓。

矢志不渝

面對一個突然失明、下半身癱瘓又身無分文的丈夫,很多親戚朋友都勸我離開阿文,趁自己尚年輕,找個更好的男人。坦白說,我真的想過一走了之,但看到曾經心愛的男人變得一無所有,實在不忍心扔下他不管。我最後下決心背起這個包袱,立志此生會傾全力照顧丈夫,縱使身邊曾有不少條件優越的追求者,我都無動於衷。

那時我為了照顧阿文和當時只有四歲的女兒,一天到晚醫院、住所兩邊走,令我疲於奔命;加上家中經濟拮据,壓力大到難以言喻。在那段艱苦的日子裏,幸好得到教會弟兄姊妹的殷切關懷。除主動給我慰問和鼓勵外,他們還常常到醫院探望阿文和我,並帶來很多食物、湯水和禮物,令我感到自己並非孤軍作戰。

實踐承諾

阿文經過數個月的住院治療,視力奇蹟似的恢復過來,就連無力的雙腿也漸漸變得有力,可以慢慢地站起來,令我非常欣慰。現在他除了走路有點困難要坐輪椅外,身體機能已恢復正常。阿文出院後便跟我上教會,性格慢慢變得積極,也不再粗言穢語了,之後更決志相信了耶穌!這些轉變都不是人所能想像的。我實在看到上帝在阿文身上的大能和恩典。

當阿文慢慢康復過來,我亦實踐對主的承諾,與阿文一起同心為主宣揚福音,在多個教會、學校的佈道聚會上分享見證。我們還經常和女兒一起參與義務工作,以過來人的身份勸喻吸毒者及青年人遠離毒品。

在擔任義工期間,我和阿文曾重遇一些舊朋友,我們亦會主動勸導他們接受戒毒服務。有些昔日一起吸毒的朋友知道我們如今的景況,覺得不再是同路人,故此即使遇見,亦裝成不認識我們。當然,亦有不少朋友跟我和阿文一樣,成功脫離毒海,重過正常生活。

愛裡重圓

(一) 曾躺於家中 無言望著磚瓦,
       這裡滿地藩籬未見鮮花;
       人習慣怨懟吵架,從未靜靜對話,
       熱誠和濃情 為何全被僵化?
(二) 迷失的心窩 徐徐遇著光線,
       悄悄發現原來是祢笑面;
       寒夜裡送我溫暖,同渡患難片段,
       在遙遙長途仍然持續不變!
副歌:裂破的鏡 今日重圓,
         全因為祢 用愛將一切扭轉;
         往日仇怨從此消失不見,
         人間遇上祢以後心中不再嗟怨!
         恨痛的心,今後復原,
         神的大愛令此生可有依戀;
         茫茫人海時光匆匆飄遠,
         浮生幻變,但我終找到了家的溫暖!
尾段:恨痛的心,今後復原,
         神的大愛令此生可有依戀;
         茫茫人海時光剎那流逝飄遠,
         浮生幻變,但我終找到了家的溫暖!

二零零六年,真証傳播(香港一家福音傳播機構) 將我和阿文的經歷改編成見證影片《望‧ 新家》。而以上這首《愛裏重圓》就是這部影片的主題曲。我十分喜歡這首詩歌,因為它的歌詞道出了我的心聲。每次聽這詩歌時,我都會有很深的感觸,腦海中又不期然出現了一段段的回憶。

愛的考驗

當我離開「巴拿巴」之後,我就搬回阿文家,與阿文、女兒及翁姑同住。由於阿文從監獄出來之後不幸出了事,我便辭掉理髮店的工作,專心在家照顧阿文。起初,我懷着興奮的心情迎接新的生活,心裏憧憬着一個新的家。可是,在現實生活中,擺在我面前的卻是難上加難的考驗。

我這次搬回阿文家,無非是想跟阿文一起生活,又想盡母親的責任,親自撫養女兒。可是婆婆怕我回來後會奪去孫女兒對她的倚賴,因此便想盡辦法,不讓我和女兒有親近的機會,使我和女兒無法重建正常的母女關係。最令我感到難受的,是婆婆天天在女兒面前數落我、揭我的瘡疤,使我不能在女兒面前抬起頭來。女兒聽得太多有關我的負面說話,以致她最初連媽媽也不肯叫。

原本我以為阿文出獄後,從此一家團聚,可過幸福的生活,誰知得到的卻是難過和傷心。照顧阿文的起居飲食已令自己疲累不堪,每天還要忍受婆婆的冷嘲熱諷,這樣的「一家團聚」又有甚麼意思!

有一天,我與婆婆又為了一些瑣事而激烈爭吵。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再也無法忍下去了,於是望着阿文,說:「阿文,我真的受夠了!」然後逕自走進房間收拾東西,打算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阿文、離開女兒、離開這個家!在離開前,我回頭一望,只見阿文用盡氣力地從輪椅上站了起來,哭着叫我不要走,但因為左腳無力的緣故,雙腳不斷地發抖。

看到阿文站在我面前「搖搖欲墜」的樣子,一陣說不出的感動頓時從我內心湧起。剎那間,一幕幕以前跟阿文在一起的情景在我腦中閃過。我看見神其實是很愛我和阿文的,而且讓我倆能夠成為夫妻。就在這時候,我突然想到:我和阿文已一起走了一段相當遠和艱苦的路程。如果我走了,那阿文怎麼辦?如果連我也離棄他,他活下去還有甚麼意思?

當下,我內心有一種很大的催逼感,要我留下來照顧阿文。這時,我又記起聖經裏面一句令我深為感動的話:「我們愛,因為神先愛我們。」(約翰一書四章十九節)於是,我決定不離開他們,並矢志要像耶穌那樣,以永遠的愛去愛他們。

告別翁姑

公公眼見我和婆婆每日爭鬥不斷,就建議我和阿文帶着琪琪一起搬出去獨立生活。思前想後,我和阿文最終接納了公公的建議:先租住私人住宅,同時申請入住公屋。

但搬進新居後又遇到新問題。那時我們一家三口雖然住在一起,可是大家始終很陌生,因為女兒從嬰孩時期直至她九歲都一直由祖父母照顧;那時突然被迫與爺爺、奶奶分開,和父母同住,所以很不適應。每次探望了爺爺、奶奶,要回爸爸、媽媽的家時,她都哭個不停。只怪在女兒幼時成長期間,我和阿文都沒盡過父母的責任。

那時候,我為了照顧年幼的女兒及行動不便的丈夫,不能外出工作,一家三口靠領取政府綜援過活,日子非常拮据,有時窮得連幾文錢的車費都拿不出來。為了節省開支,我們只好省吃儉用,一家人絕少外出娛樂,閒時只在寓所附近逛逛。女兒在這種環境下生活,自然非常不好受;她對我和阿文的疏離感亦愈來愈大。

在那段日子裏,我被家庭、經濟以及各種無形的壓力壓得透不過氣來。有時候,我感到灰心沮喪極了,甚至很想放棄一切,猶幸有信仰依靠的我,終於也靠着神的恩典熬過最困難的時刻。

稚女心聲

一九九九年,香港另一家福音傳播機構──影音使團──把我和阿文的故事拍成了電影《生命揸fit人》。這部電影除了在戲院上映外,還以佈道聚會的形式,在全港多間教會和學校內播放。

就在琪琪念小一那年,《生命揸fit人》便在她就讀的學校播放。記得那天,琪琪從學校回到家裏後,就逕自上自己的床,放下書包,不發一言,顯得很不開心。當我問她何以回到家也不叫爸媽時,以前從不表達自己的琪琪嗚咽着說:「你們到底知不知道學校有多少人在說你們的事?你們到底知不知道我多麼不開心?」說着說着,琪琪再也按捺不住了,眼淚像決了堤一般不斷流下來。

那一刻,我看見女兒這個樣子,就感到既心痛又內疚,於是馬上跑過去,把女兒緊緊摟在懷裏。待女兒的情緒平復後,我便極溫和地對她說:「琪琪,以前爸爸媽媽犯了很多過錯,我們也很後悔,如果可以從頭再來的話,我們都不會選擇走以前的路。現在連累你被同學取笑,我們感到很對不起你,其實我們早已想向你道歉,只不過還是遲了。我們現在向你道歉,你會接受嗎?」一直在旁的阿文,也向女兒說了聲對不起,望着女兒的目光也盡是憐惜和關心。

琪琪本來以為自己會因發脾氣而受責打,從沒想過父母非但沒有責備她,還雙雙向她道歉;她即時用手背擦乾了瞼上的淚痕,對我說了聲:「媽媽!」然後走到阿文跟前,抱着他的腿,叫了聲:「爸爸!」看見女兒的反應,我和阿文都禁不住流下感恩的淚水。

回想起來,當日影音使團要求把我和阿文的事蹟拍成電影,我們因深深感受到神對我們的厚愛,便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卻沒想到給女兒帶來那麼大的傷害和壓力。那時候,我們夫婦倆都忙着去做義工及參與各種服事,卻忽略了女兒的心情和感受,事前沒有跟她好好溝通,讓她做好心理準備。畢竟,那時琪琪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靈性培育

這次經歷令我意識到,除了着緊女兒的學業成績,我也要關心她的靈性,帶領她認識耶穌。我希望基督教信仰能使琪琪明白生命的意義,健康快樂地成長。另一方面,我也希望琪琪能從聖經裏面認清自己的價值,從而建立正確的人生價值觀,以扭轉她的負面思想。因我從我的摯友、琪琪的「契媽」詩嘉口中得知,琪琪因我們家要靠領取綜援過活,自覺被同學歧視,感到很自卑。

從那時起,我和阿文每星期上教會的時候,也會帶琪琪去上主日學。教會的人雖知道我們的背景,卻對我們沒有半點芥蒂,且十分關心我們一家。琪琪在教會一片融洽的環境下,認識了很多新朋友;加上在聖經真理潛移默化下, 心中漸現喜樂。過了一段日子,我發覺女兒真的改變了,她的性格變得活潑開朗,對我和阿文的態度也改變過來。琪琪深切地體會到,父母是何等愛她!她也確實感受到,上帝很愛我們一家!

時間一年一年地過去,轉眼間,琪琪今年(二零零九)已十六歲了。現在我與正值青春期的琪琪之感情有如姐妹,毫無代溝或隔膜,實在非常感恩。另一方面,琪琪對教會有很大的歸屬感,也參與過許多教會的服事,例如幫忙照顧兒童主日學的小孩。過去幾年的暑假,琪琪更隨我到廣東及越南作短期宣教的工作呢!

愛的分享

自一九九九年起,我便以香港基督教更新會義工的身份,參與女子監獄佈道事工,定期到一些女子監獄探訪女囚犯。那些監獄大多位於偏遠地區,我得花上數小時,由屯門的家輾轉乘搭多種交通工具才能抵達,故此每次回家後都累得不可開交;雖然如此,我都不會放過每一次參與的機會。因為我看見那些因犯事或因吸毒而被囚的年青女子,就彷彿看見從前的自己。我很希望以過來人的身份與她們分享耶穌的愛,幫助她們從苦毒的人生中回轉過來。這成為我繼續堅持長途跋涉地探望她們的原動力。

能夠服事在獄中的一群,是我極大的榮幸。因為在耶穌眼中,每一個人都像珍珠一樣寶貴。神也讓我看到了她們是何等寶貴!每次見到她們時,我都會忍不住流下淚來,感覺就像是見到久違的親人一樣。我心中有一種強烈的使命感,催逼着我不單要為她們禱告,還要去愛她們、服事她們。很多女囚看見我由以往的階下囚變成了探訪者時,皆羨慕不已,很渴望出獄後能跟我有同樣的改變。而在我接觸過的女囚中,最叫我印象難忘的人是阿茵。

記得第一次遇見阿茵是幾年前的事了。幾年間,阿茵不斷在監獄進進出出。有一次,阿茵跟我分享了一個故事。她說:「以前的我,性情非常暴躁,動輒與看守女囚的『姑娘』對罵;但自從參加了更新會舉辦的宗教班後,我就開始學習祈禱。隨着不斷地禱告,我的性格改變了。一日,我又亂發脾氣,把其中一個姑娘罵得狗血淋頭。回到監房後,我開始有罪咎感,心裏很不舒服,於是主動去找那姑娘,向她道歉。那姑娘簡直被我嚇呆了,反問我怎會這樣做。」我聽了覺得很感動。不過,我認為這戲劇性的轉變並不是出於阿茵,而是上帝在阿茵身上的奇妙作為。

修讀神學

二零零一年,我毅然進入基層福音事工訓練學院接受裝備。其實,我起初只是憑着一股熱忱去服事神,從沒想過自己也可以念神學,因自問讀書不多,只有初中程度的學歷;但後來我感到神呼召我去念神學。所以,當我知道基層福音事工訓練學院有特別為基層人士而設的神學課程時,我就立即報讀。二零零三年,我終於完成為期兩年的基層神學證書課程,並自二零零六年起在香港基督教更新會擔任半職同工。

無常人生

十多年前,當我還在吸毒時,我的父親便因心臟病辭世。在過去數年間,阿文的父母也先後離世。這令我深深體會到,這世上有許多事情不是人所能控制的,只能慨嘆「人生無常」。而當中讓我感受至深的,就是我與婆婆死別的經歷。

記得婆婆出事那天,我剛在芝麻灣戒毒所做完探訪工作。甫回到家中,就接到屯門醫院的電話,說婆婆突然在街上暈倒。我接到這消息後匆匆趕到醫院,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婆婆面色灰白,表情痛苦,彷彿一下子蒼老了幾十年。醫生告訴我,檢查後發現婆婆除了患有嚴重的胃潰瘍外,她胃部四周的腸臟都有潰爛,建議立即進行手術。由於當時阿文正在基層福音事工訓練學院上課,我一時未能和他聯絡上;最後因為情況危急,我便替婆婆簽署了做手術的同意書。

「淑儀,我很害怕。」進入手術室前,婆婆無力地望着我說。

那一刻,我看見婆婆全身在發抖,便馬上緊握住她的手,說:「婆婆,你不要害怕,我會為你祈禱。你自己也向主耶穌祈禱吧!」

婆婆用微弱的聲音回答我:「我不會祈禱。」

這時候,我把婆婆的手握得更緊,說:「你呼喊『主耶穌』的名就行了。祂聽見的,祂會幫你的。」我的話還沒有說完,婆婆就已被推進手術室去了。

婆婆接受完手術後,便再也沒有甦醒過來。我萬沒有料到,以上這幾句話,竟成了我跟婆婆永別的話。我也沒有想過,自己竟會是看到婆婆最後一面的人。

感謝媽媽

我以前活在罪中,被罪蒙蔽,看不見自己得罪及傷害過很多人,我很想在這裏向他們說聲對不起。另一方面,我也很想在這裏感謝所有曾經幫助我的家人和朋友。其中,我最感激的便是媽媽。

信耶穌前,我經常離家出走,一度成為失蹤少女。我媽媽急起來報警求助,後來我被判入女童院。當時我極度憎恨媽媽,氣她為何報警找我。及至我信耶穌後,我才學會體諒媽媽,逐漸明白媽媽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着想,不想我繼續錯下去。其實,一直以來,媽媽對我不離不棄,直至我藏毒被捕,她仍為我四處奔波,陪我上法庭。我錯了一次又一次,使媽媽非常失望,但她並沒有放棄我,在我入住拘留所、女童院和戒毒所期間,一直都有探望我。

信耶穌後,我第一件事便是努力與家人重建關係。我很明白這並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到的,而是需要一段時間,慢慢治療彼此的傷口。因為當我離開戒毒所時,家人對我都有負面的標籤及抗拒,真是無從解釋,於是我便決定以行動來證明。直到現在,我和媽媽有空便通電話,一起上茶樓吃飯;如果她看到我很忙,又會為我照顧女兒,彼此的關係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建立起來。我和媽媽近年的關係很密切,可以互訴心事,這是超乎我所想所求的。更教我感恩和安慰的,是我媽媽和弟妹都因着我的改變而相信了主耶穌。

我很慶幸自己有所轉變──從憎恨我媽,到慢慢明白和體諒她,乃至今天我要感激她幫忙我、信任我。媽媽,真的謝謝你。

銘謝神恩

以前,我完全受毒品控制,覺得人生毫無希望。但上帝徹底扭轉了我的生命。祂不單救我脫離毒品的捆綁,更賜了一個充滿歡樂的幸福家庭給我。現在,我每天都活得很充實,深感「活着就是精彩」!

對於上帝這份宏恩厚愛,我無以為報,只有將自己完全奉獻給神,為神使用。我知道前面還有相當多的功課需要學習,特別是要學習凡事信靠神。在未來的日子裏,我期望能繼續與神同行,以自己的生命見證神,榮耀祂的聖名!

最後,我也想藉此機會鼓勵大家,特別是那些正沈淪在毒海中的人:「生命是充滿希望的。只要你願意踏出改變的第一步,生命其實是有 Take 2 的(可再來一次)!」

岑惠儀撰寫:出自《蝶變